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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即兴戏剧(第2页)

鹰嘴峰到了,遥远的象形曲线延展着,天光从岩石与新叶的裂缝间落下来。我们说不出话来,三明手机的摄像头摔坏许久,让我拍几张山峰的照片发给他。在相册里,山被无限放大,模糊的像素毫不费力地把它解构了。

一开始只是为寻刺激,小万带我们离开公路,抄丛林中的近道。遍地杂枝之中,我们捡起一些适合当拐杖的,拄着爬坡。陈舸很快迷上野路,领头往低矮的灌木坡里钻。折腾几回,发现虽缩短了步行距离,但攀爬所费的精力远高于走一条平平淡淡的柏油路。我们饥肠辘辘,从包里拿出薯片、小熊饼干、甜筒状巧克力,还有花高价在景区入口买的玉米和茶叶蛋。一顿狼吞虎咽之后,身边只剩下水。缓缓喝一口,液体通过喉道,唯觉一片空荡荡的阴凉。

不知走了多远,我们全然受制于荒郊野岭,丢水漂似的推远了那些城市图景。到岔路时,突然看见一顶草扎的帐篷。对面坐一个男人,穿黑色制服,浑身各处锈着“保安”的拼音。此人眉目浓密,黑脸短下巴,凶悍相随中年降临愈发得到发挥,像个流落现代的尉迟敬德。小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“华子”,故作镇定地套近乎,老师,请问这条路到潭柘寺吗?保安一犹豫,接过烟叹气,远着呢,今天下午还有阵雨。见他有放行之意,我壮胆走上去。保安脚踩一双大红的运动鞋,旁边摆着后跟踏烂的黑皮鞋。他生活的碎片明晃晃地摊开在水泥地上:一只染黑的手套,蓝皮文件夹,牙膏、塑料杯、铜盆,一个崭新鲜亮的Gucci钱包——真假不用说。

我们正打算从横栏底下钻过去,保安喝止说,手机号来登记一下。小万蹲地上填表,保安饶有兴致地和我们攀谈,你们还是学生吧?我一口应承,没错,活到老学到老。保安问,在哪儿上学?陈舸突然来了胡扯的兴致,接着说,北京法制大学,读的新丝绸之路海外贸易法。保安险些竖起拇指,一副敬仰的模样。他说,好学校啊,我以前在那儿附近当过保安。我问,为什么不干了?他摇头说,工资太低,养的两条狗整天饿得犯浑,后来全放走了。不过这里工资也低,我做完这个月就回去了。小万已经完成手续,甚至顺便重新系好鞋带。他站起来,回归我们这支即将移动的队伍。我最后环扫一圈四周的远景,深浅不一的植物驻扎在视野里,如此茂密,仿佛光区分它们就能花掉一辈子时间。我们不再与保安交谈,但他意犹未尽,冲着我们正游离的后脑勺说,我来这里已经十七天了,人影都瞧不见,很是寂寥。他用以收尾的言辞过于漂亮,听上去不太真实。我本欲再回头看他一眼,但我想不出这一眼可能引发的任何意义,因此很快打消了念头。

吴猛确实有些做间谍的技巧,不出几日,把我的课表摸得一清二楚。我采用“间谍”而非“侦探”,说明我对这件事大体上并不认可——尤其当我上完“法国美学与文论”,脑载一堆消化无能的名词时,看见他正等在教室门口。他满脸迫切,目光越过人群攥向我。

我走到他面前,就像走往一堵墙。吴猛比我高许多,说话时微微佝偻背脊,词语像水穗淋到我身上。吴猛开门见山,师姐,小说看完了吗?你准备投给哪家杂志?这些年来,我见过不少自恃怀才不遇的作者,功利已不足以激引我任何情绪。我慢条斯理地说,小吴,小说我大概看了,总体比较稚嫩,但没关系,写作者都要经历一个“抽屉文学”的阶段,坚持下去,就会有人来把你拉开。吴猛一愣,双唇无声嗫嚅,嘴上死皮像细小的绒毛随之飘动。他问,什么意思?下课已是五点半,我们又在门口站了十五分钟,我饿得不耐烦,就随便敷衍说,你得知道自己创作的意图,写什么,如何写,以及为什么写。你回去想一想,为什么要改编《聊斋志异》,依我看,这是个很平常的题材。我正要走,吴猛一皱眉说,我小时候,我妈一直给我讲里面的故事,至今印象很深。我说,写作源于生活,你这些二手材料……他打断我,既像反驳,又像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的尾音。他说,那时我大约五六岁,夏天夜晚,我经常看见不同的鬼在房间里走动,满身白色的火焰。我连夜大哭,吵醒了我妈,她就给我讲聊斋故事。说来奇怪,听了鬼故事,我反而心安,再也不怕了。我问,那你爸呢?他摇头说,我出生不久,他就死了,留下一屁股赌债。我忽然明白过来,不顾失态地拍吴猛肩膀。我说,小吴,我懂了,你应该从你和你妈的生活写起。

往后的一周里,我和吴猛在图书馆见过两次。当你在校园里记熟一张脸,你会发现它不时出现。吴猛和我远远相望,并没上前打招呼。我以为事情就此过去,谁知有一日,他又给我发了消息。他说,我写不出来,我不会写小说了。我立刻回他道,太好了,你现在弃暗投明,搞好专业课,毕业还来得及当国家栋梁。他说,那不可能。你伤害了我的写作能力,但别想我放弃。我顿时语塞,假如我是个稻草人,此刻恐怕已自燃起来。“伤害”——像一种咒语,试图撕裂边界,将人死死捆绑在一段关系之中。它说明了一种缺失被恒久地标注,而你所需要付的代价始终悬而未决。

学校的咖啡馆叫“水穿石”,因人对时间幻想而溅起的一种立场。我约吴猛在此见面,我先到一会儿,在镜子里看见红绒面沙发椅垒出我体形的轮廓。当时我已不再生气,但我必须对他解释清楚两点,一来我的建议无可指摘,无论如何,我比他更懂得文学;二来我对他毫无企图,根本谈不上“伤害”(包括嫉妒、欺骗、打压),就像我对任何人一样。我从未预想到,那天竟成了我们古怪联结的起点。

吴猛来时,带了他勉强写成的一篇小说《小翠》。小说不长,第一人称叙事,由两个片段搭成。上篇写他童年时,母亲忙于工作,他寄居于外祖父家。当时有一个钟点工叫小翠,从农村来,爱逞强,自诩乐于助人;外祖母利用这一点,凭夸奖让小翠下不了台,不得不多干大量活。小翠自身没文化,但儿子高考考上了清华大学。下篇写母亲某一次重症住院,每日由他陪伴挂水。医院走廊一长条,摆满床铺,多是些短期无法出院的患者。有个老头,年过七十,整天在一张床铺前喊“小翠”。小翠是他妻子,成天昏迷不醒。老头不断重复小翠的往事,母亲也是流水听众之一。小翠年轻时任乡村教师,后来进城依旧教小学语文。老头说,小翠以前逢农忙,夜夜劳作,一天只得两个小时空闲,如今总算把睡眠全补回来了。临结尾,他问母亲,是否记得从前外祖父家有个钟点工,也叫小翠。母亲既不信,又不屑,说你外祖父这么节俭的人,怎么可能请过钟点工呢?

我当场浏览起小说来。吴猛在旁反复强调,小说内容皆属真实,如有虚假天打雷劈。我读完许久无言,与此前所写的相比,这篇无疑更趋近小说的核心。只是他走向的是一团雾,并不真正明白那背后是什么。我想了想说,小吴,根据我的经验,真实可以分为两种(“二”是个好数字,象征无尽开杈的树枝)。一种是普鲁斯特的真实,通过个体无限延伸乃至霸权式的感受,使诸多往事拓片构成一个清晰的空间。其中,人是经验的载体,同时也是反哺机制的构建者。另一种真实则更宏阔,来源于历史、现代、人类进化相关的一切综合知识。它永远无法以精确的形式呈现,只能表现为流动的趋势,但“流动”本身是可靠的。这两种真实没有优劣之分,可是全然相悖,一个人不可能鱼和熊掌兼得。现在我们刺破文本的壁垒,直接就真实而非其存在范畴进行探讨。你想写的,是哪一种真实呢?吴猛有些发愣,至此,我意识到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已然达成,但仍需加固。我说,小吴,如果你不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,那么你已经选了第一种。

吴猛显得更为恍惚,像要睡着似的,勉强开口道,你直说吧,我现在要干嘛?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,你最近为什么焦虑?你想一想再回答。吴猛说,我突然对小说产生了怀疑,这从没发生过。窗外下起雨来,水粒攀在玻璃上,沾连出无数散点透视的新角度。几栋教学楼巍巍立在远处,仿佛被银杏树与水幕隔离在另一维度。北方少雨,见水倒是一件令人轻松的事。我等吴猛回过神,缓慢地问,你还记得吗?在即兴戏剧里,你说起过一些关于火车的梦。某一日起,火车开始徐徐发动。在潜意识层面,这说明某种被冻结之物松动、苏醒了,一旦开动,火车便更容易造成故事。假设你小说依照现实而写,你母亲是近期才生病的吗?吴猛说,就上个暑假,我当时在家,但这和小说有什么关系?于是我告诉他,有关系,我在帮你找小说里缺失的东西。

山路深处藏一片杉树林,当我们路过被细木环抱的三亿年沉积岩时,电话铃又一次响起。铃声像刚摩擦过磷面的火柴,四周寂静刹那间遭到化合。我正在辨认岩石中风化的碎屑,猛地一惊。拿起手机,正是那个熟悉的号码。我按下接听键,他稍一停顿,大约惊讶也通过电话信号传染到他那边。接着,他自顾自地说,有一件事,我很生气,恋爱时你老以为我在骗你。我说,想不到你这么小肚鸡肠,我都忘了,我们向前看行吗?他笑笑说,你听起来像个交警。我说,你现在应该多和朋友出去玩,看看展览,买点当季的衣服。剩下的钱存到基金里,三年后再去看,所有烦恼都会消失。他说,你真有意思,让我更爱你了。我差点起鸡皮疙瘩,我说,哎,你能不能别老提“爱”,我不太适应。他说,怎么了,爱是最伟大的力量,一部电影里说的。我说,对,但不是你这种爱。你根本不了解我,你把那些爱的动力叫作“激情”,可我觉得称为“幻觉”更贴切。他急躁起来,不由分说地打断我,你总想那么多干嘛?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,我就为此努力,如果有任何方面拖累你,我自己会放弃的。我说,在柏拉图看来,你此刻的决绝相当危险,你将永远服役于当前的爱,并可以为这份爱背叛任何过去的承诺。他笑起来,像对一个真正的笑话那样。当他再开口时,却莫名间杂了一种严肃。他说,你不要以为只有柏拉图才懂爱,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爱。你说的可能对,但它太纯粹了。你知道普通人是什么样的吗?因为无知,总是过着浑浑噩噩、矛盾重重的生活,没有标准能衡量我们。

我放下手机,一个更切身的世界笼罩下来:白日移至中庭,植物的密度消退,为瓦砾与土房腾让空间——可惜房屋已废弃许久,半座屋顶不翼而飞。我走进去,小万捡了一根树枝,正捅向房梁。三人一同仰头,背脊微微后缩,就像在观望他们协力发送的一颗卫星。听见动静,三明招呼我说,你快看,以前这里是矿场的办公室。我丝毫没收集到与矿相关的线索,但既然他如此说,必是率先找到了凭据。往里另有一室,保护得更周到一些,除了脏别无破损。划成九格的窗置在南墙,日光毫不矜持地斜跨入地。其中一面墙糊着报纸,纸面颜色已焦黑,但勉强还可以阅读。右侧写了一行黑体大字“蔬菜生产步入完善成熟新时期”,左侧有一首诗引起小万的注意,他念了几句:院里翠竹青青,篱笆上开满了鲜花。几只山羊悠闲地吃草,葡萄架下卧着一群白鸭……诗题为《土家族人》,作者贾永龄。我有些游移,好像在日常坐标轴里,这间房子是诸多虚数之一。我打开手机浏览器,网络不稳定,只能断断续续地搜索信息。我试着从同名者里认出这位“贾永龄”,但信息很少。可以确认的只有一篇友人的悼词,写在大约十年前。报纸的中缝窄窄一条,在文艺版面与民生版面之间架起一座怪诞的桥。有一行写着:北京电视台20:20 23集连续剧:第二条战线(16)。当时有线电视普及了吗?北京有多少台电视机?有多少人在看《第二条战线》?一个寻常的夜晚,紧接着又一个,人们摊散在每一个20:20里就像牌面上的一粒黑桃、草花,随着扑克被循环地打出去。在这过程中,一种重复却又难以把控的元素隐藏起来,而那正是当下相对匮乏的——时间。负载我们的这一刻被多重时空穿透,悻悻向感官的边界逃逸而去。

出于恶作剧,陈舸把我的名字写在墙上。我捡起一块石片,毫不留情地在下方补了陈舸的手机号码。小万用树枝敲着门槛说,少磨蹭,日落前得到潭柘寺。潭柘寺你们听说过吧,千年古寺,武则天时期是幽州第一华严宗寺庙。据说里面有块砖,印着忽必烈女儿跪拜的两个脚印。陈舸不满地说,这种瞎话太多了,还有说马克思在大英图书馆留脚印的呢。小万说,那就对了,人类文明史不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吗?赶紧,到那里我再带你们长见识。

我们也不是非要长见识,但仔细想来,见多识广总没什么坏处。于是,在无邪地映衬着日影的山石间,我们变换着位置,向遥远的潭柘寺缓缓出发。

有一阵,我和吴猛成了水穿石的常客。位子固定在一个半封闭的隔间里,天越来越热,吴猛来时总是一身汗。他打印出来的小说稿上布满水迹,翻得皱烂。我们不断谈论他的小说,吴猛虽对小说一知半解,但他通晓自己,所以对话多少能进行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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